在非洲，印有漢字的二手衣服正在逐漸成為一道獨特的人文景觀。據(jù)說，非洲人第一次看到衣服上印著的漢字，就跟中國人第一次看見埃及金字塔上的銘文一樣。

這些衣服，在中國已經沒人要了，但在非洲做這種二手服裝生意的人，甚至可以單日收入25 萬。

在中國，很多你不要的二手衣服，最終都殊途同歸。而有時候，你以為是做了公益，捐獻給了貧困地區(qū)的人。

對于非洲黑人來說，這些并非什么不好的事情，相反，他們認為，胸前身后的漢字，恰恰是時髦。

很多人在非洲完成了自己的賺錢逆襲

七八十年代，中國的舊貨市場上，充滿了來自歐美日的二手服裝、電器、自行車等物件。雖然是二手貨，但因為便宜，只有新品價格的三四成甚至是一成，在中國普通人群里面大受歡迎。

隨著改革開放，中國經濟的高速發(fā)展，人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，除了那些熱衷在歐美古早店淘舊貨的發(fā)燒友之外，很少有人愿意光顧二手市場了。中國普通家庭每人每年可能要買5~10件新衣服，穿舊的衣服可能就會扔掉，或者放在小區(qū)的舊衣回收站里，幻想著他們會去往中國的偏遠山區(qū)里，給那些買不起衣服的孩子和家長們提供一絲溫暖。

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中國每年被丟棄的舊衣服達到2600萬噸，這些舊衣服大多是快消品，很多不適合用來捐贈的，而數(shù)量龐大的衣服，分揀也是個費時費力的事兒，即使是請人來分揀也不太有人愿意做。

于是就會批量給錢請?zhí)幚韽S處理掉，或是焚燒，或是掩埋，還有的很有可能就被打包出售給二手衣物收購廠了。

舊衣回收公司會用0.4~1.5毛錢/斤價格回收這些舊衣服，然后進行分揀處理，把好一點的衣服打包之后，按噸出售給二手服裝出口商。這些二手服裝大多銷售往非洲、中東等地。

孫衛(wèi)東就是在非洲定點的一個中國二手服飾出口商人。

十年前孫衛(wèi)東剛開始做二手服裝出口時，行業(yè)還不怎么景氣，中國出口的A貨還不如歐美日等地的B貨，在非洲市場上自然賣不到什么好價錢。孫衛(wèi)東的服裝廠倒閉了，但他卻在非洲完成了逆襲。

原服裝公司倒閉孫衛(wèi)東轉行出口二手衣

十年前，孫衛(wèi)東是福建一家服裝公司對外出口的銷售總監(jiān)。他的公司老總也是福建人，生產的衣服也是用于出口的，也是這個老總自己做出口。但是，老板賭錢把公司搞破產了，卻還有幾十噸的衣服壓在倉庫里。

孫衛(wèi)東之前幫老板做出口服裝生意的時候，偶然接觸到一個出口二手服裝的出口商阿財。阿財曾經就想拉孫衛(wèi)東入伙，還給了他一串電話號碼，讓他有賣不出去的衣服貨源時就找他。

孫衛(wèi)東看見滿倉的衣服，與其爛在倉庫里，還不如低價估出去。孫衛(wèi)東聯(lián)系了阿財，他以為全新的衣服能夠估個好價錢，但是阿財給的收購價格讓他有些傻眼，一噸衣服3000元。

阿財說，這也就是看在孫衛(wèi)東面子上給的價格，如果其它人，給得更低。他們走非洲出口二手衣的，成本是絕對要控制的，衣服再好，也只能是這個價格。

滿倉的衣服，只買了十幾萬，簡直血虧。但是，孫衛(wèi)東卻從這里面看到了暴利，他果斷地跟著阿財去了廣州入伙做二手衣服生意。

到達廣州之后，孫衛(wèi)東一直和阿財住在一起，阿財也是租的房子，那房子還是用腳手架搭起，圍了一層鐵皮而已。孫衛(wèi)東之前在福建做銷售總監(jiān)，住的都是套間，可看到阿財住得這么簡陋，他不知道跟著阿財?shù)降啄懿荒苜嵉藉X。

第一天在廣州，孫衛(wèi)東的感覺就特別糟糕，因為廣州的蚊子太多了，而且他們洗澡還得到不遠處的公共澡堂里。幾乎就在當天晚上，孫衛(wèi)東就萌生了退意，可是他當時腦袋一熱就跟阿財定了協(xié)議了，福建的那批尾貨，他砸了一半的錢進去。

第二天天還沒亮，孫衛(wèi)東就被阿財叫起，他們要去收舊衣服了。

阿財說，今天還有一批貨要收，收完就可以出一趟貨了。孫衛(wèi)東跟著阿財?shù)搅艘粋€四四方方的廠房前面。那門口正蹲著十來個穿著牛仔褲，抽著香煙的青年。他們一見到阿財就站起來打招呼，他們都叫阿財為“財哥”

阿財向他們介紹了孫衛(wèi)東，互相打了招呼，他們分別叫阿吉、阿飛、阿七、阿華。阿財問他們收的貨怎么樣了？

阿吉說：“已經滿倉了?！?/span>

孫衛(wèi)東一進里面，嚇了一大跳。里面的衣服都堆到屋頂上去了，那些衣服一層層密密麻麻地碼著，大多數(shù)看著很臟，看得出來很多都是夏衣。

阿財說，這些衣服都是從撿垃圾的人手里收的，四毛錢一斤。

他們的任務，就是把這些衣服打包了運到分揀公司去。那家公司提供分揀，清洗，晾干、打包一條龍服務，還能負責把相關出口報關的證書一起搞定。

盡管如此，幾個人把衣服搬空時，孫衛(wèi)東已經累得虛脫，但是阿財他們似乎習以為常。

把衣服送到處理公司的路上，孫衛(wèi)東在卡車上打了一個盹。

阿財跟老板很熟，談好價格，就把貨接了。雖然很困，孫衛(wèi)東還是想看看他們怎么把一批“垃圾”變成可以出售的穿在人身上的衣服的？

老板和阿財很熟，還取笑他，不過還是隨他看了。

那是一個很大的流水線車間，許多工人在挑揀服裝，他們手法嫻熟，把好的衣服分揀出來。

他們會把挑好的衣服拿去清洗、消毒、晾干，最后給打包好。

做好這一切之后，阿財負責把打包好的衣服運到提前聯(lián)系好的貨代交付地點，填好必要的信息之后。他們就剩下等了，然后衣服收購站繼續(xù)收衣服。

這批貨是要運往非洲的加納，阿財有個非洲合伙人波比在那邊，專門負責收貨和倒賣給批發(fā)商的。

非洲那邊反饋回來說，這批貨因為有部分是全新的，按照二手衣最高的價格批發(fā)出去了，銷量很好。其它的跟從前一樣反應平常。

這一趟貨賺了六十多萬，孫衛(wèi)東被分到十幾萬。這是孫衛(wèi)東第一感覺到出口二手服裝帶來的暴利。

做二手服裝出口生意沒那么容易

然而，之后很長一段時間，孫衛(wèi)東都有一些力不從心。因為，回收舊衣服，太難了，而且很多衣服質量確實不怎么樣，有好幾次，他們還虧損了。

阿財總是說：“阿東啊，不要灰心，這個行業(yè)是要等要磨的。你沒看到，二十年前，我們跟非洲一樣，要買歐美日的舊衣服穿，可你看現(xiàn)在，非洲得穿我們的舊衣服了。你別看我們有時候虧了，可你再待兩年就知道，我們的衣服是越來越受歡迎的。因為我們國家的經濟增速很快，消費水平也更高，到時候，衣服的質量也會越來越好！那時候，我們的衣服就值錢了，好賣了。我們現(xiàn)在就得耐著性子，等，要提前扎下來?！?/span>

孫衛(wèi)東總是聽著阿財這些話，但總覺得他在給自己畫餅。孫衛(wèi)東當初跟著阿財是因為他看到了二手衣服的暴利，可是他自己做起來才知道，這暴利是建立在一定條件基礎上的。孫衛(wèi)東的耐心還是差了一點兒。

大概跟了阿財有兩年了吧，孫衛(wèi)東提出要出去找工作了，他說不想再擠在鐵皮房子里面了。阿財?shù)挂矝]有拒絕，他只是說：“阿東，你以前做外貿是要做市場調查的吧？現(xiàn)在想想，你好像一次都沒有去過非洲。這樣，你走之前先幫我做一件事情行不行？正好非洲那邊波比過段時間想回國一趟，你要不要去那邊幫幫忙？順便幫我做個市場調查？”

孫衛(wèi)東本不想再折騰，可是阿財?shù)囊?，好像也不是很過分，于是同意去一趟非洲。

出國對于孫衛(wèi)東而言不是什么難事，他到達加納以后，首先看到的是與國內機場的豪華氣派截然不同的場景，就像一個手機大賣場，十分粗獷。

接待他的是正是廣州人波比，也是阿財在非洲的合伙人之一。比起阿財?shù)碾S意，波比的穿著十分地商務。

波比接到孫衛(wèi)東以后，同他一起去幾十公里外的港口處接這次阿財那邊出過來的貨。港口十分熱鬧，有來自各個國家的船只，大多是貨船，有很多是泊來的二手服裝。

它們明天早上就會由被送到加納首都的批發(fā)市場上。

弄好一切的時候，已經很晚了，波比帶著孫衛(wèi)東去了阿克拉一家高級餐館吃了一頓飯。食物的口味倒是沒有想象中的糟糕。

吃完飯以后，波比帶他去了他住的地方，一個很高檔的小區(qū)。波比說，在非洲一定要表現(xiàn)得像有錢人，但是又不能讓他們看到你的錢，否則容易惹來麻煩。中國來非洲經商的，大多住在這種看上去很高檔的小區(qū)里面。

波比說他要回國一段時間，一星期以后，等孫衛(wèi)東熟悉了這里的流程，他就回去了。估計要回去一兩個月，這段時間，孫衛(wèi)東可以在這里隨便看看。

這里的事，他不懂也沒啥關系，波比帶著孫衛(wèi)東去見了其它幾個接頭商，他們都是中國人，大家有時候也是互相照應的。但是，好像對孫衛(wèi)東不太熱情。

不過，他們愛打麻將，孫衛(wèi)東靠打麻將跟他們混熟了。

第二天天還沒亮，孫衛(wèi)東就跟著波比起床到交易市場接貨，交易市場上不僅有中國的出貨商，更多的卻是歐美日的。

貨物陸陸續(xù)續(xù)進場，進貨商也蜂擁而至。孫衛(wèi)東這時候才看出區(qū)別來，中國的二手貨似乎沒有歐美日的受歡迎，往往價格都會被往低了壓。蘇衛(wèi)東這時候才真正明白，中國在歐洲的二手衣市場是直接與國家整體生產質量掛鉤的。而中國的這些出口商們，似乎都有一顆要搶占非洲二手衣市場的雄心。

大概，他們也在等那有朝一日吧。

這些來進貨的經銷商們，有的只要一捆衣服，他們頭頂上頂著一個盆，然后把成捆的衣服扛在頭頂上帶走。有的會開車過來拉一大批貨，這些很有可能是把貨到二級批發(fā)市場去交易的。其實這些零售商進貨就像賭博，因為他們并不知道里面衣服質量怎么樣。運氣好的，買的衣服里面可能質量都不錯，運氣不好的買到殘次品就只能自認倒霉了。

他們會把衣服擺到零售市場上去賣，有專門賣二手服裝的攤位，也有直接就擺在地上賣的。

在中國，很多你不要的二手衣服，最終都殊途同歸。而有時候，你以為是做了公益，捐獻給了貧困地區(qū)的人。

有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中國平均每人每年會購買10件左右新衣，其中會有3-5件衣服被丟棄。每年被丟棄的衣服約有5000萬噸，而回收率不到10%。

2018年，中國是世界第四大二手服裝出口國，總共有2.8億美元二手服裝出口，其中70%以上銷往了非洲市場。

中國人的二手衣服，多數(shù)進入了肯尼亞、安哥拉、尼日利亞和坦桑尼亞等國家。

孫衛(wèi)東去逛過零售市場，買衣服的人很瘋狂，剛拆包的衣服，就會被人瘋搶了。因為有的零售商，不會給衣服分類，以一件一兩美元的價格賣出去。搶衣服的人都想早點搶到好的衣服，所以這種情況下的衣服賣得很快。

孫衛(wèi)東看到這種情形，覺得非洲市場其實挺大的。

在固定攤販那里，他們會把衣服拆開，按質量等分好類再定價銷售。孫衛(wèi)東逛了好幾個攤都發(fā)現(xiàn)比較受歡迎的衣服都是歐美日的。他們的衣服質量更好，成色更新。

而中國的衣服只能是最低價銷售的。

陪了孫衛(wèi)東幾天，波比準備回國了，孫衛(wèi)東只能一個人在非洲混。

有一次孫衛(wèi)東開著車在路上查看的時候，看到一位婦女頭頂著一摞衣服往鄉(xiāng)村的方向走。那里人煙稀少，孫衛(wèi)東好奇，跟了過去，還載了她一路。好在這位婦女比較好客，還會跟孫衛(wèi)東聊天，她不會說英語，好在孫衛(wèi)東跟波比學了一些非洲土著語言，倒是跟他們能夠聊上幾句。

這位婦女就類似于我們國內從前走街串巷的貨郎，專門到村子里面叫賣。她一到村子就圍過來很多村民，他們都是從低矮的簡易窩棚里面鉆出來的，大家有說有笑地在那里挑揀衣服。令孫衛(wèi)東眼亮的是，這些衣服都是中國服飾，就是賣出去的價格太低了。

她進的貨價格特別低，賣出去也很便宜，2塞地（約為人民幣一塊多）就能買到一件。有一個老漢一次性選了7套大小不同的衣服，花了28個塞地，這里面有一半以上的錢是跟身邊觀望的鄰居借的。他說他有5個孩子，他每天打工的收入也就10個塞地。只能只能勉強支撐一家人一天的伙食。

看見了未來

回到廣州以后，孫衛(wèi)東再也不提走的事兒了，他覺得非洲的市場有很大的開拓空間，因為非洲人很懶，對生活很沒有規(guī)劃。他們總是得過且過，而且工資日結，很少存錢，照這種情況下去，根本不可能在一二十年內就發(fā)展起來。

但，目前的情況下，他們要賺到錢，必須要薄利多銷，也就是要擴大收衣服的規(guī)模，一次出貨一兩個貨柜是賺不到錢的。至少一周得十幾個貨柜才行。

孫衛(wèi)東把他的想法和阿財說了，阿財很贊同他的觀點，很快，他們就達成了戰(zhàn)略同盟。因為孫衛(wèi)東對市場比較敏感，所以孫衛(wèi)東主動去了非洲跟著波比開拓市場，阿財則在廣州擴大規(guī)模。

孫衛(wèi)東發(fā)現(xiàn)阿財?shù)难酃庹娴暮塥毜?，從中國到非洲的二手衣質量一年比一年好，受歡迎度也越來越高，不僅僅是窮人，就連非洲的有錢人也越來越喜歡中國來的二手衣服了。

2016年，網上常常有人問捐贈舊衣服的貧困地區(qū)的地址，也有人呼吁不要隨意捐贈衣裳的。阿財看到了其中的商機，說明很多人家里衣服要更新，那些好心捐贈衣服的一定是家里衣服質量比較好，舍不得扔想做做公益的。而當時公司的規(guī)模已經有能力分出一部分精力做做公益了。

阿財和孫衛(wèi)東商量，他們在網上發(fā)起公益捐贈，將一部分衣服用來做公益，其它的用來賣到非洲。他們想法快，行動也快，很快就收到了響應，網友紛紛將衣服郵寄過來。這些衣服質量都還不錯。

慢慢的，就有人質疑他們，認為是虛假募捐。當時APP比較興盛，阿財便在一些用戶量比較大的二手平臺上面發(fā)起固定的募捐，還是同城上門取件那種。并且定期在網上po出他們做公益的圖片來。這樣人們就更加信任，捐衣服的人也多。

再后來，他們又花錢打造了一些捐衣箱放在各個小區(qū)內接受衣服捐贈。每天他們只需要派人打開箱子取走衣服就可以。

自從用了線上線下小區(qū)定點的方式之后，他們收來的衣服質量更好，成本也更加低廉，自然賣得也更好了?，F(xiàn)在他們的貨到了非洲，運氣好的，一天能賺幾十萬。

孫衛(wèi)東很慶幸，當時沒有半途而廢?？墒菍O衛(wèi)東也很擔心，他們在非洲市場上的這塊蛋糕究竟還能分多久？

二手服裝出口能持久嗎

首先，就是二手服裝對非洲當?shù)貍鹘y(tǒng)服裝的打擊太大，很多傳統(tǒng)服裝廠都倒閉了，余下的也是靠政府扶持。為了保護本地的傳統(tǒng)行業(yè)，一些非洲國家已經開始增加關稅。二手服裝的利潤就會被壓縮。

還有就是，非洲國家也在發(fā)展，也許20年，也許30年，也許更久，非洲國家也不再需要二手服裝了。他們該何去何從？

其實對于用募捐的方式倒賣二手衣的方式歷來褒貶不一。但是，有一個不可忽視的現(xiàn)象是，中國每年丟棄的舊衣服已經達到2600萬噸，這么大的體量，貧困山區(qū)是消化不了的。而且捐贈舊衣服的處理成本非常高，一件衣服經過回收、分揀、清洗、消毒、包裝、分發(fā)等流程之后成本達到十幾塊。

捐贈看似簡單，其實并不容易。而且許多衣服達不到捐贈的要求。

那么，出口二手衣其實是最好的消化舊衣服的方式。如果二手衣出口被阻斷了，那么中國每年處理舊衣垃圾的成本將十分高昂。

而對于非洲來說，他們在追趕現(xiàn)代化，這是一個無法躲避的過程。也許有一天，他們將拒絕中國的二手衣服，這幾乎是必然的。但要走到那一天，非洲得先消滅貧窮。而那時候的中國二手衣服，將何去何從？像孫衛(wèi)東這樣的逆襲者，又將選擇什么樣的路子？誰也不知道！